如果你认为花神是位妩媚多姿的窈窕淑女,那你就大错特错啦。我们这位花神名叫胡召,是个六十多岁的干糟老头儿。世人称其花神,是因为他特别爱花的缘故。
走进花神普通的农家小院,映入眼帘的是各种各样的花草。院正中是一大簇鲜红的月季,四周映衬着粉红的牡丹,浅黄的美人蕉,还有许多不知名称的五颜六色的花卉。三棵木槿树遮住了后院的天,一片太阳花覆盖了进屋的路。门台摆满盆花,房顶垂下吊兰。陈旧的方格窗户,因有翠竹摇曳更显得优雅自然;腐蚀的蓝砖墙壁,因有藤萝攀爬更具有田园色彩。
这些花草,有的是花神从市场上购买的,有的是自己在家培育的,有名正言顺从别处移来的,也有乘人不备顺手牵羊盗来的。当然,胡召也像孔乙己窃书不能算偷那样,他坚信,盗花也不能为过。种花是为了装扮世界,美化环境,供人欣赏,悦人心目。这纯是高雅人之行为,即便盗他几棵花草,也不能与窃贼相提并论。
胡召虽然爱花,但并不识花。养花数十年,很多花草叫不上名称,只凭自己的认知水平随意起名。比如,凤仙花,常被女孩子用来染指甲,于是他便称之为指甲草。牵牛花的形状很像喇叭口,于是他便称之为喇叭花。仙人掌仿佛打人时伸出的巴掌,他干脆称之为二巴掌花
且说夏初这日,胡召从亲戚家喝酒回来,迷迷糊糊,晕头转向,他抛弃大路,只走田埂,踉踉跄跄拐到一田间菜园。园内无人,但草庵里有现成的床铺。已头重脚轻的胡召毫不客气地躺在床上,呼呼入睡啦。
日薄西山的时候,胡召醒了。虽然还有些头痛,但意识已经清醒。他记得自己从亲戚家出来时推着自行车,因不慎右脚还踩上了一块儿雪糕,弄脏了刚换的新鞋。可眼下自行车不知丢在何处,脚上的新鞋也只剩下一只。天已傍晚,又在田间野外,去哪里寻找丢失的东西呢?正懊悔不迭之时,眼前忽然一亮草庵左边不远处,浓郁的菠菜掩映中,一朵朵鲜花正迎风招展。胡召即刻忘却了丢车的烦恼,奔向花丛,近距离欣赏。花儿并不多么出色,红紫相间的花瓣,淡黄色的花蕊,灰不溜丢的叶子,但连体成片,高低错落,微风吹拂,花浪翻滚,倒也婀娜多姿,别有一番景致。
胡召顾不得多想,返回草庵,找出铁锹,急不可待地掘出十多棵。又从草庵旁寻一塑料袋将花儿捆好,望着村子方向,匆匆离去。
回家后自然是栽种,浇水,遮荫,施肥十多棵新花(凡新近移来叫不上名称的花,花神一律称之为新花)虽部分死亡,但成活的几棵,争奇斗艳地盛开着。
花神每天都这样徜徉在花海,沉浸在自己幸福的小天地,春风得意,心旷神怡。
可是,前几天,那个卖豆腐条的中年妇女赞美完新花之后提出的条件令花神几夜未能安睡。豆腐条妇女说:等这些花败啦,把花骨朵卖给我。我给你老叔一条黄鹤楼的钱。
花神茫然:我种花从不卖钱。真正某个品种多了,我就无偿送人,谁让喝酒还可以,要钱是万万不能的。用花换钱,太不地道,太不高雅啦。更何况,你不要花,只要花骨朵,我就更不会收你的钱了。你放心好了,等过了花期,你只管来取,我不会要你分文的。
豆腐女说:那好吧,咱一言为定,所有的花骨朵全卖我。为慎重起见,她要把当天卖豆腐条的钱112元,留给花神,作为定钱。
花神说,说好不要钱,干吗还下什么定钱?只管放心,我胡召红口白牙,说话一锤定音,绝不会出尔反尔。
豆腐女很满意,推着豆腐车沿街吆喝着离开了。可半小时后她驮一件嘉宾郎又回来了。她说,不花几块儿钱心里不踏实,老叔既然爱喝酒,就送一件酒作为信物吧。
平生爱酒的花神,自然见酒眼开,欣然收下。但他仍有点不解,这贵宾郎大概一瓶得三十多,这一箱恐怕得二百元钱吧。几棵残花败柳收人家这么重的礼,太不够交情啦,也太有点不可思议啦。
酒,我收下,这花骨朵也给你留下。但你得明确告诉我,这花败后结的骨朵有什么用处。
豆腐女见花神果然不知,神秘地问:老叔真不知道这是大烟吗?
花神惊愕: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那你用它干什么?
我把它加工后掺在豆腐条里,味道特别鲜美。我的豆腐条供不应求,原因就在这儿。
原来如此。
大烟是鸦片的俗称,就是电影电视新闻广播经常讲的海什么因冰什么毒的原材料,是国家禁止栽种的植物品种。
这是那天豆腐女走后,花神从当教师的远房侄儿那里了解到的知识。
教师侄儿还说,栽种大烟超过了十棵,就是违法犯罪,就该受到法律的制裁。花神倒不怕制裁,他的大烟成活九棵,还不够侄儿说的绳之以法的数目。问题是,豆腐女把这东西掺入豆腐条,销向社会,还说独有风味。若真让人吃得上瘾,不能自拔,自己岂不成了助纣为虐的罪魁祸首。
不行,绝不能做祸及百姓的勾当,也绝不能让豆腐女的阴谋得逞。自己虽没什么知识文化,但鸦片战争还是知道的,林则徐还是知道的,那个慈禧太后我也知道是个孬好人。尽管自己当时拍着胸脯指天发誓,尽管红口白牙立下了保证,但若把煤炭吃进嘴里牙就会变黑,说话就不能算数。你豆腐女送的嘉宾郎我已喝了两瓶,但我胡召绝不会亏欠你人情,好办,明天买两瓶补上还你。可这大烟片刻也不能让它生长了。花神披上衣服,打着手电,三下五除二把九棵大烟连根拔起。又找来一把菜刀把花茎剁个粉碎,丢进了垃圾坑。
数天后,花神借最后一瓶嘉宾郎的威力,赶到五里外自己曾醉卧过的那个菜园,似一只闯入羊群的下山猛虎,张牙舞爪;似一位杀入敌阵的威猛将军,叱咤风云。他不顾男菜农的笑容相迎,热情递烟,也无视女菜农涕泪交流,苦苦哀求,挥起铁锹,把隐藏在菜田里的大烟铲了个精光,胜利而归。